*【花】
*本篇将收录至蔺靖短篇集,《敛光集》(又名《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PS. 集中故事皆为独立短篇,没有任何联系
*武侠AU,无关皇家,无关琅琊阁。不过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江湖人
*字数统计:9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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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幅较长,希望读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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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霁月,歌尽逍遥。那是扇。
——宁折不弯,青光难老。那是剑。
“路旁扶桑,月下海棠。那是你我。”
萧景琰生在一个武林之家。
他的父亲不喜欢他,也不在意他的母亲。
辗转几回,萧景琰打听到了这一次琅琊高手榜的榜首是一个名为蔺晨的人。他决定求师拜友,然后打败他。倒也不是为着争什么所谓名誉,他不过是希望父亲因此可以多加善待他的母亲一些。
他是一个固执的人,林静听得了儿子的决定之后,也知无法阻拦,便随他去了。
只有一点,不论遇事如何,切记保一身平安,如此她便心满意足了。
临行前,他才想起来问起蔺晨的事情。他也只是听说过蔺晨的名号罢了,并未见过,也不曾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林静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蔺先生应如传闻中那样,一袭如月白袍,武功甚是高超巧妙,且精通擅用多种武器。
她又想了想,道这蔺先生最拿手的武器该当一柄折扇。天下用扇之人不在少数,但能将扇使得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却只属这蔺先生一人。不过说来也是有趣,虽说这蔺先生舞扇精妙,他却曾放言道,他的折扇只为有缘之人打开。多少人联合一起只为逼得他打开折扇,却连他的扇面都不曾见过。
萧景琰听了之后,暗下决心欲打败执扇的的蔺晨。最后离家的时候他也只是拿了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着林静做给他的点心。哦对,还有腰上别着的一把剑。
走之前他也曾犹豫半天该拿什么武器走才好,思来想去还是挑了一柄长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剑,只那剑锋闪着青厉的寒光,似猛兽咧开嘴露出的獠牙。
直到在江湖上游荡了五日,萧景琰才后悔没下足了功夫再出来。
他寻人打听蔺晨的下落,才发现这家伙的行踪着实飘忽不定,说往东西南北各个方向的都有,搞得萧景琰头痛。
况且,大家都说不知道那蔺晨有没有什么固定的居处。
不过想来也是,若是居处所在被他人得了去,想必他的生活恐怕也是再无安生了吧。
萧景琰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找着,只盼着自己能幸运些,能遇上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嗨,瞎想什么呢。他站在一片夜晚的竹林前,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赶紧丢掉着不切实际的想法。
今晚的月亮是很亮不错,但这并不代表竹林里也会很亮。
林中苍竹个个枝繁叶茂,交错缠绵地连在一起。竹叶尖细,密密麻麻地连在一起倒像成了一张网,网住了月亮,也遮住了光。
萧景琰摸着黑走,差点被绊了好几个跟头。
他叹了口气,怎么自己偏偏就选了这条路了呢?
这条路倒也罢了,怎么自己偏偏就晚上进来了呢?
诸多想法,尽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过算了,只要他想要做,没什么做不到的。
萧景琰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相信的。
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这次一定可以——
他忽的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挺挺地往前面栽过去了。
不仅如此,他还听见那个绊他的东西大喊了“诶呦”了一声,随后是一个清脆的响声,似是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音。
这时少有人烟,加之又静悄悄的,萧景琰猝不及防地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赶紧站直了起来。
只在瞬息之间,寒光一凛,长锋出鞘。
青色的光只在剑身上一闪,便随着剑尖指向了那个东西,带着凛冽的寒气。
“诶呦,可疼死我了。”那东西说着,“你踢着了我,还拿剑指着我?”
那人笑着,似是丝毫没察觉到剑尖只在离他喉间几寸的地方。
萧景琰愣了一下,剑随着他的手晃了一下,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你是何人?大晚上的在这里做什么?”
对方用手指微微拨开了他的剑锋,语调懒散,“我在这里好好地赏月,你管我。倒是你,大晚上的不回家,跑到这竹林里做什么?踢了我不说,还碎了我的酒,你打算怎么赔我?”
说着,那人便弯弯腰从地上捡了什么东西起来。随后,一盏灯亮了起来。
萧景琰接着光打眼一看,嘿,可不是嘛。地上铺着一张草席,旁边是一个被打碎了的酒坛子。面前的人翻着白眼,想来刚刚便是躺在上面的。
他赶紧收了剑,抱拳道,“天色甚晚,唐突了先生,是我的不是。先生说说,怎么个赔法?”
那人敛了敛被压出褶子的蓝袍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最后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搞得萧景琰有些不自在。
“怎么赔得让我好好想想。”那人无赖地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没有染上酒的草席上,顺便拍了拍旁边的位子上,“来来来,你也坐,站着多累。”
“……站着挺好的。”
“你摔了我的酒。”那人呲牙咧嘴。
“……”萧景琰只得坐在了他的旁边。
那人问他:“所以你来这里干什么?”
萧景琰看着这人也像是江湖中人,心里寻思着他是否知道蔺晨的下落,便一五一十地讲给他自己的打算。
“所以说你是想找到蔺晨?”那人讶然。
他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还要打败他。”
“你这傻孩子!”那人啧啧了两声,不成器地点了点他。
萧景琰也急了,“说谁呢你!”
“你打不过他。”那人很快下了评判,“要是不信,你先跟我走两招。你若赢了我,我便放你去找蔺晨,若是输了……”他想了想,“那你就给我当徒弟,我教你。”
见他不搭话,那人急急道,“我的提议不划算?”
萧景琰漠然地扫了一脸面前一脸猴急的人,淡淡道,“成交。”
两人站起身,他却见那人似乎并未带武器。
那人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只将灯放在了地上,笑道,“你不必管我。”
萧景琰见状也只是准备把剑扔在地上,“须得公平才是。”
那人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你这个人有意思的很。我叫你执剑,并非小看你的缘故。”
“那又是为何?”
“因为于我来说,什么都可是武器。”他笑得毫不收敛,“若是可以,搞不好连你的剑都会指向你自己。”
“出招吧。”他说。
萧景琰也不客气,利刃出鞘,锋芒乍泄。他的招数不花哨,扎实得很。长剑在月下翻飞,带有雷霆万钧之势,每一剑皆是快而精,敛了月光于林中划出一道道青光,滴水难漏。
他的剑势极密,那人“哦呦”一声,身形微动。他的蓝袍本就是广袖,如今他身法飘忽,只守不攻,两扇宽袖更是翻涌了起来,似竹中青云,那剑每每似是要够到了,淡蓝色的绸锦便蹭着剑锋飘走了,只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几番下来,寻常江湖人便是得失了耐心了。或者说那人便是这么打算的,引诱着他的攻击,却只在他即将触到之时堪堪避开。若说刚开始,旁人见这架势还能尝到几分甜头,只觉得自己马上便能成功了,可越往后便只能越气馁,最后自乱阵脚,不攻自破。而等他们乱了方寸,便是他反击之时。
所以那人一直在等萧景琰乱失方寸。不过显然今日这招并不奏效,他失策了。
站在他面对的人是萧景琰,稳扎稳打的萧景琰。
他不知道,萧景琰从不缺乏耐心。
因为他早已习惯了等待。
耐心于他,不过平常事而已。
那人躲避着他用剑光织就的,还不忘插嘴道,“剑法不错。”
“多谢夸奖。”萧景琰的声音在寒光中显得极为冷淡。招数不停,依然有条不紊,“先生还是不准备拿起武器么?”
那人笑笑,“马上就要拿啦,你别着急。”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就是一晃,倏尔左手一挥,广袖便飞扬起来,一大片蓝色的暗纹花布不再飘忽,而是堂堂正正地向萧景琰平铺过来。
萧景琰直觉有诈。贸然冒进只会暴露自己的破绽,他深知这一点,没有直取弱处,反倒是向右一侧步,剑走偏锋。只听“撕啦”一声,剑刃直直地从布面上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一招得手,他也并未放松。有时乘胜追击并非好事,或许有人见此情景会再步向前咄咄紧逼,可偏偏他会见好就收。
果然,他刚退开半步,那破了口的蓝衫便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金蝉脱壳!
萧景琰暗道不好,忽的想起方才那人说的马上要拿武器。心下思绪一转,右手剑便转给了左手。
就在剑离右手的下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了右手的一阵酥麻。
那人褪了宽大的外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哟,反应还挺快。”
想必就是他趁机点了自己的穴道,萧景琰后背已爬上了点点冷汗。若不是自己提前想到换了手,只怕手中长剑早已被那人夺下了。武器被夺,则必败无疑。
剑于左手并非长久之计,虽可执剑,但比之右手却仍有差距。那人却似看破了这一点,一直跟在他的右侧,身形从容,看似不迫实则将他防得死死的。几招之后,萧景琰的剑势便慢了下来。
好机会!那人一掠,自竹前晃过,眨眼之间手中便多了一根竹枝,上面还连着细软的短杈,带有茂茂竹叶。
得了竹枝,他便像是彻底放开了一般,动作变的狂疏肆意。不止如此,他更像变了一套招式,本来极具韧性的枝条此刻如钢筋铁骨,细叶纷飞,带着簌簌的声响,与白衫搅在一起,行云流水,连烛火亦开始躁动不安起来,明明灭灭,在缭乱中闪着。
最终烛火停止了摇曳,又似最开始那般静静地燃烧着,好像它从未动过。
剑风已停,静寂如死,如能听见竹尖清露点地的声音。
萧景琰喉头微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那根竹枝拿在那人手中,正点着自己的喉咙。微风不过,连竹叶亦直挺着,分毫不动。
他全身紧绷着,却听见对面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着他的笑声,那竹枝亦泄了力,尖尖的竹叶自他面上扫过,拂得他痒痒的。
那人抛开枝条,“你的剑用的不错。”
萧景琰席地坐下,“比之你还是差了些许。”
“那是当然。”那人哼哼两声。
“在下萧景琰,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陈,叫陈隹。”他顺手解开了萧景琰比试前扔下的包袱,发现了里面的榛子酥,眼神示意了他一下便扔了一个在嘴里,“字门草。”
萧景琰眉心跳了一下,只觉得哭笑不得,“您这字……挺奇特的。”
“那是。”陈隹像是完全没听出来萧景琰的意思,反而得意洋洋起来,“谁家门前没棵草嘛。”
“……陈先生方才说的,可还作数?”
“我方才说了不少,不知你指的是哪一句?”
“若是我输了,您就……”
“没问题!”陈隹乐呵呵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就喜欢收徒弟。”
“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徒弟。”他补充道,“来,叫声师父。”
萧景琰不理他,伸手去够榛子酥。
陈隹撇撇嘴,“不叫就不叫吧。”
没坐一会,陈隹道,“你随我来。”
萧景琰不知就里,随着他走,到了竹林深处的一座小木屋前。
“这是你家?”
“你知道浮萍吗?”陈隹忽然出声,然后未等萧景琰答话便接着道,“你便先在这里住下,剑谱什么的明天我再给你看。我估计今日你也累了。”
他这句倒是说的不赖。萧景琰已然面露倦色,略微收拾了一下之后,他一头就栽到床上睡着了。
后来陈隹倒也信守诺言,教他剑法。
他有许多剑谱,全部都堆在书房的架子上,有好大一摞。
萧景琰的了他的允许,翻翻看看,时不时演练一番,遇到瓶颈便向陈隹赐教。
陈隹平日里是个放荡不羁的人,基本是怎么舒服怎么随意怎么来。但行教方面,他也是难得的认真。
将剑谱记熟、烂熟于心,并熟练运用,这点许多人都能做到。但若是真的想以剑取胜,便不能拘泥于剑谱。你要把自己的东西揉进去,多加钻研,各成一派,以防别人看透你的路数。不光要扎实,更要多变才是。出奇方能制胜。
这也是陈隹教给他的。
而每当萧景琰提出要与陈隹分享自己摸索出来的萧氏剑法时,陈隹总是摇头。
他说,不要把你的所有示与他人,永远都要有所保留,这才是正道儿。
哪怕是你?萧景琰问。
哪怕是我。
既然陈隹如此说了,萧景琰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但为了检验萧景琰进步与否,每半个月两个人便会比试一番。
如今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五个月了。
萧景琰从未赢过。
又是一次败北,他把长剑扔在地上,“是我输了。”
陈隹笑笑,“你的进步很大,挑战蔺晨指日可待。”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你躁了。”
萧景琰闻言,张口欲反驳,“我……”
陈隹手扶上他的肩,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欲速则不达。既然如此,何不跟我出去走一遭?去徐城如何,权当是放松心情了,我告诉你,徐城旁有一条河叫汇阳河,河里的鱼肉质鲜美,不管是烤了撒上孜然吃还是熬成鱼汤喝,味道都好极了。”
萧景琰知道若是继续坚持也只能是有弊无利,再者一听到烤鱼和炖鱼汤,他的心里便痒痒,果断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看着他眼睛直闪光,陈隹继续引诱他,“徐城的美食极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
“有鸽子汤吗?”
“哈?”陈隹一愣。
“没有吗……?”有点失望。
“有!有!”他萧景琰想吃的,陈隹能不给他弄来么,“就算没有,我也能给你整来!话说到这儿,听说琅琊阁的鸽子肥,到时候给你打下一只来?”
“……”
“老是闷在这竹林当中,已经快要长草了。”
“你不是本来就字门草么,难道还怕长草不成?”萧景琰难得打趣。
那人一瞪眼,“嘿你小子!反了你了!”
陈隹是个说走就走的人,过了没两天便拉着萧景琰去了徐城。依那人的话说,该玩的时候就得好好玩,什么练剑什么的全抛到脑后就好了。
虽说总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徐城怎样怎样,但萧景琰从没有去过,所以到了徐州便左看看右看看。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刻闲不下来。
不过他被景色绊住了双眼,丝毫没留意到陈隹几乎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花叫什么?”萧景琰问道。
他对植物委实没什么研究,世间有花千万种,他又不可能种种都识得。不过他看这花几乎种满了徐州城,不由得升起了几分好奇。
陈隹听他发问,这才舍得把眼睛从萧景琰身上移开。他只瞥了那花一眼,便道,“这是扶桑。”
白色的扶桑在风中摇曳,在萧景琰的眼里开出了花。
他的眼神如鹿,专注而认真,扇般的睫毛在细碎的光影中微微颤动。
美得像春风中的花。
陈隹看着这样的萧景琰,心中某根经久未动的弦忽然轻轻地动了起来,带起了停驻其上的浮灰。
“你知道扶桑花代表什么吗?”他轻轻地问。
萧景琰没有回答。因为他没听到。
陈隹也不再说下去,只从袖中掏出一柄白玉绢扇出来扇扇风。
或许是季节的缘故,连扇出来的风都是柔柔的。
美呀。
为了省钱,两个人挤在客栈的一个房间里。
咦?你也玩扇子?萧景琰看到了陈隹随手扔在木桌上的折扇。
扇风用的。陈隹随口答道。这扇子我有一箱呢。
萧景琰一愣。你整那么多扇子做什么?卖钱么?
陈隹嘿嘿笑了两声。这样不喜欢就能随手扔了呀。
……
所以等陈隹睡了个午觉醒来,就看到了自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绢扇和旁边没洗干净的毛笔。
扇面被画得乱七八糟,墨迹也还没干,只是罪魁祸首此刻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他哭笑不得地用两只手指把扇子捏起来,然后开始辨认起扇面上那一团黑。
到底是什么呢?他认真地想。
几番打量之后,陈隹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么传神的画,大概是……山?而且还是连成一排的山。
还是等萧景琰回来问问他吧。
所以当萧景琰抱着一堆从外面买来的还冒着热气儿的小吃,鼓着腮帮子叼着一串吃了一半糖葫芦回到房间时,看到的就是正对着门板着脸正襟危坐的陈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还是萧景琰问了句,“……你吃么?”
陈隹的“不吃”刚甩出去一个不字,肚子就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
所以说,再厉害的人也会向自己的肚子妥协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不信?那你看陈隹的吃相就知道了。
等他吃饱喝足了,这才想起扇子的事儿。于是他赶紧装着样子板起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那扇子,怎么回事儿?”
“你不是说你的扇子多得很吗?”萧景琰反问,“你可以扔了呀。”
对哦,自己好像确实是这么说过来着。
咳咳,他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终于抛出了一个很严肃且他思考许久的问题,“你画的这是啥?”
“扶桑花呀。”萧景琰想也没想就答了出来。
陈隹一口气儿憋在气管里没上来。
“画的怎么样?”
“画得不错。”陈隹皮笑肉不笑。才怪。“太传神了。”
萧景琰听了眼睛直闪光,“你说真的?”
嘿,合着这家伙一点没听出来。
“假的,这花真丑。”
“那你就把它扔了吧,我画着玩的。”虽说有点失望,不过萧景琰一挥手,表示自己很理解。
陈隹看着糊成一片的扇面,有些咬牙切齿,“你放心,我肯定扔。”
这要让别人看见,他英明神武的形式全都得完蛋。
得赶紧毁尸灭迹才行。陈隹深以为然。
住了两三日,二人便动身去往汇阳河。
路上,萧景琰问他,“你扇子呢?”
“扔了,换了个新的。”
“哦。”
“等你画技练好了再给我画一个。”
“不画。”
“我给你抓鱼吃。”
“成交。”
不过抓鱼也是个技术活,这也是陈隹碰上的为数不多的钉子。
谁说功夫好的都得会抓鱼?抓不到鱼的陈先生义愤填膺地说。都是鱼太聪明,不赖我。
一旁的萧先生不理他,自己转脸逗松鼠去了,完全无视了挽着裤腿站在河里的陈隹的“景琰乖乖快来帮我抓鱼”的眼神。
恼羞成怒的陈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下定决心捉不到鱼不罢休。
最后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萧景琰坐在火堆边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烤鱼。
果然肉质鲜美。
烤得酥香的鱼皮裹满了各种各样的调味料,咬一口嘴腔里便香味四溢,带着寥寥的烟火气。
萧景琰向烤鱼吹着气,炭火轻摇,他的脸忽明忽暗,棕色的瞳孔中除了火光和烤鱼再容不下旁的东西。
陈隹看着他傻乐。
此时的萧景琰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你看什么呢。”
“看你。”
萧景琰一口鱼肉噎在嗓子里,半天才缓过来,“瞎说。”他忽然有些庆幸现在是晚上,陈隹看不到自己已经变的通红发烫的耳尖。
“你见我何时瞎说过?”他笑。
忽然,他神神秘秘道,“你想不想放灯?”
“放灯?你哪来的灯?”
陈隹有些得意洋洋,跑到一棵树底下,挖出了一个他早先偷偷藏在那里的木箱。撬开箱盖,里面躺着一只精巧的莲花灯和一支蜡烛。
“我爹告诉过我,两个人一起点上蜡烛放花灯,若是这蜡烛能长燃一夜,便是天神瞧见了这盏花灯,那么这两人便可同生共死。”
萧景琰觉得这说法新奇,“若是不能彻夜长燃呢?”
“同生、共死,只得其一。”
他觉得有趣,便同陈隹一道点了蜡放了灯。直到眼看着莲花灯顺着水流越漂越远,萧景琰这才意识到,“灯漂远了,你怎知它是否燃尽整夜?”
陈隹讳然一笑,伸出手来,指尖隔着衣衫点在萧景琰心口的位置,“它知道。”
两人在地上铺了两张席子睡觉,睡到半夜被大雨浇了个透。
等他们再次回到竹林,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心静了没?”陈隹笑问。
“那是自然。”萧景琰也笑,拿剑虚指着他,“有没有兴趣比试一二?”
陈隹摇摇头,“光跟我比有什么用?我教你个法子,你且按照江湖规矩去挑战那些江湖高手,对手的多变也是对你技法的考验。若是他们你都一一击败了,我便带你去找蔺晨。如何?”
他“唔”了一声,将长剑反手收回了剑鞘,“是个好主意。”
“那当然。”陈隹道,沉思片刻又再次开口,“你要当心。不是每个江湖人都是真正的江湖人。在有些人心里,名誉远高于道义。”
萧景琰含笑,眸中似是囊括了整片夜空的点点星辰,“你且放心。”
此后,每隔三五天萧景琰便出门一趟,有时候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挂点彩。这比试嘛,自然也是有输有赢。当然,他是乐在其中的。
他走时陈隹不去送,每次回来也不追问,只保证他到家时有一碗热汤暖暖胃便是了。
渐渐的,他败的次数愈来愈少,萧景琰这三个字也愈发广为人知。一提到萧景琰,众人最先想到的便是他那青色的剑刃。
那日出门的时候正赶上蒙蒙细雨,一袭玄衣的萧景琰撑着一柄白色的油纸伞,正巧碰上了清晨舞剑的陈隹。
陈隹收了剑式,看着他笔挺的脊梁,“走了?”
“走了。”萧景琰笑,“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备一碗鸽子汤。”
“忘不了你的。”陈隹道,“今日的对手是谁?”
“吕胜良。”
陈隹一怔,“可是那个琅琊高手榜位临第二的那个吕胜良?”
“正是。”萧景琰点头,“他是我在面对蔺晨前的最后一个对手,你且等我的好消息。”
“对上他你千万当心。”陈隹蹙眉,犹豫了片刻道,“这个人……作风没那么正派。”
萧景琰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声音沉稳,掷地有声,“你信我。”
语罢,他便撑着那油纸伞走远了。
陈隹目送他离开,直至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这是他第一次送他。
不知为何,陈隹这一天过得总有些心神不宁。
给萧景琰熬汤的时候差点便放错了调料,读书做批注的时候写了不少错字。
鸽子汤热了一遍又一遍,萧景琰却还是没有回来。
陈隹急了,抛了平时一贯风流的样子,直接撑着一只昏黄的灯坐在院口的台阶上,目光不曾从小经尽头移开,说是望眼欲穿亦不为过。
怎么还不回来?他瞅着越来越晚的天色一遍遍地念叨着。陈隹也不求他胜了,只求人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他这才明白在他的内心深处,萧景琰究竟占了多大的位置。以前那人常在他身畔与他斗贫的时候也未曾多想,现今那人不在他身边,他只觉得自己要发狂发疯。
陈隹意识到了。
他动情了。
又过了许久,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干脆一跺脚,寻萧景琰去了。
夜深露重,他是在一处僻静城楼下找到萧景琰的。他身上挂了不少彩,正与六个人缠斗在一起,地上还躺了两具尸体。
见陈隹来了,他“呦”了一声,然后百忙之中扯了个笑出来,道,“我赢了。”
陈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道,“是是是,我们景琰最厉害了。”
其实听得萧景琰这话,他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想必是吕胜良负于萧景琰之后咽不下这口气,便偷偷召集了七名身手不凡的江湖中人在萧景琰回程的路上劫住了他,准备玩儿阴的。
话说那吕胜良似是认出了陈隹,“想不到你亲自来了。”吕胜良眯着眼睛。
“我来讨个说法。”陈隹冷声道,然后望向他的身后,“这算怎么回事?也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伤他?”
还未等吕胜良答话,那五个人中便闪出一人来,似是仗着己方人多便肆无忌惮了起来,挥刀便砍向他的面门。
然而这人还没到跟前,他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身首异处。
没人瞧见陈隹是何时出手的,也没人瞧见他的手中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反应过来之时已然是鲜血飞溅。
“没个规矩的,谁许他随意插我的话了。”陈隹身上滴血未沾,只漠然地笑着。那笑如同沾染了九天玄冰一般,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是杀气。
他的眼风只淡淡扫过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一丝厌恶也无。一只蝼蚁而已,不足以值得他去厌恶。他抹了一下匕首上的血痕,将其拢回袖里,“太脏。”
其实吕胜良也不曾想陈隹会因一届江湖小辈,加之陈隹的挑衅,现今本就不好收场,倒不如放手一搏。思及此处,他便挥刀冲上,大喝一声,“江湖规矩,放马过来!”
陈隹等的便是这句话,长剑应声出鞘,迎面而上,同时大声对萧景琰道,“你已胜了他一次,这次便交给我了!剩下那四个人交给你!”话音未落,匕首已先一步挥出了。此时的他不留丝毫情面,招招皆是下了死手,直取吕胜良性命。不见锋影,唯有道道刀尖划动留下的寒光。
越是认真,他的招数便越是眼花缭乱,迷的人睁不开眼。
吕胜良自知不好,欲抽身而出却奈何无法脱出。
陈隹的招太密,哪怕他的武器是把匕首亦是如此。且说虽然他的武功以随性而著称,但这随性之中却剑剑精准,犹如提前计算好的一般,分毫不差。
所以,当他把整把匕首送入吕胜良的喉咙时,吕胜良还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薄刃横插贯穿在脖颈上,喷薄四溅的血雾像一幅歌尽桃花的画,妖冶而诡异。
那厢萧景琰的战斗也结束了,血珠一滴一滴地从剑尖上滑落,融入了潮湿的泥土中。他站在月光里,似一株挺拔的白杨。
“该。”陈隹看着吕胜良死不瞑目的尸体,轻吐出一个字来。
陈隹说什么也要坚持让萧景琰养伤。
“你可以让我见蔺晨了吧?”
在萧景琰无数次相同的问题后,他说出了同样说了无数次的回答,“把伤养好再说。”
“我都养了快两个星期了!哪有那么娇气!”
陈隹最终还是没拗过萧景琰。
他叹了口气,“怕了你了。”
傍晚他便给萧景琰带来了蔺晨对于这次对决的回复。
“明日午夜,山顶上见。”
陈隹可以感觉得到,萧景琰虽然表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却兴奋得快着火了。
你问怎么看出来的?
陈隹呵呵一笑。傻子才看不出来!
你瞧瞧,一直挨那儿擦剑,剑都能当镜子照了!哈,你说擦剑很正常?嘿,你太天真!是,擦剑确实很正常,但你见过快要把剑擦掉一层皮的吗?
就连他当晚走的时候,竟还破天荒地拍了拍陈隹的肩膀,把陈隹吓了一跳。
从某种意义上,这是萧景琰第一次主动除授剑外与他的肢体接触。
他一直不喜欢与他人发生肢体触碰,所以陈隹现在有点受宠若惊,一个人回味了半天。
在大石头上坐了一会,他还是拍拍屁股走人了。
应该能赶上吧。
再说萧景琰,就像他当初离家时那样,腰间别着那把陪同他将无数高手斩于马下的长剑。
蔺晨约他见面的地方就在这座山上。这座山他熟悉的很,因为陈隹的竹林就在山脚。不过话虽如此,这却是他第一次攀顶,尽管有约在身,步履却仍是不急不缓。
他的目光已经凉了下来,所及之处是不见尽头的小路,而在那眼神之处是一轮不远的月亮,当正地挂在山顶的位置,像是预示着什么的终点。
等萧景琰到了山顶的时候,蔺晨已经到了。他就坐在一棵海棠花树下,手里执着一柄不曾打开的折扇。
“你这山真是个好地方。”萧景琰淡淡开口,“下有疏竹,上有海棠。现在花开正好,不能坐下与你饮酒共赏真是遗憾。”
“你一点不惊讶?”陈隹道。
“我早有预感。”他摇摇头,“只是一直没敢确定。”
“不过纵然是你,我也要打败你。”萧景琰笑,“我是该继续叫你陈隹,还是叫你蔺晨?”
“陈隹吧。”
因为蔺晨属于江湖,但陈隹只属于萧景琰。
“景琰,”陈隹背对着他,声音与黑夜中显得模糊不清。
“你知道浮萍吗?”
萧景琰没回答,陈隹也好似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转了一个话题,“还记得我们见面时打的第一个赌么?”
“记得。”当时的一个赌注,萧景琰把自己拴在了这里。
“那我们再打一个赌吧。”陈隹笑道,“你若赢了我,我便放你走。你若输了,便留在这里。”
萧景琰笑了笑,“好。”
“传言你不开折扇,这次我便要你破了例。”
陈隹笑,“我说过,折扇分人。只要你的剑锋能越过我的扇子,便算你赢。”
“一言为定。”
海棠飘花,月影寒凉。
长锋离鞘,玉扇脱袖。
只消一回合,陈隹便知道他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萧景琰了。那时的他虽也是有条不紊的样子,剑法却仍见青涩,如今利剑见过了血光便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他的每一剑皆是雷霆之势,万顷之重。
陈隹用扇,自然不会去跟他硬碰硬,只借着巧劲次次挡于他的偏锋之上,将那剑顶开些许,有道是以柔克刚。
萧景琰不急不恼,忽的撤了已经起式的招式将剑横侧了过来,竟是以挥刀的方式挥剑,利刃带着风吟呼啸而来。
这招新奇,饶是陈隹也不由得被唬了一下。他这次避闪不及,只得用白玉扇骨生生扛下这一击,玉面留下了一道痕,发出了并不该有的“叮”的一声。不像是铁与玉,倒像是两片铁交错砍在了一起。
萧景琰亦是一怔,两人的间距便拉开了些许。
陈隹白色的身影在剑光中穿梭,踏上且掀起落在地上的海棠花瓣,如步步生花,翩然的白衣便陷入隐藏在了层层花影之后。
二人的衣袖带起飞花,在花的后面,却皆是凌厉凛然的迷乱人眼的招式。广袖生风,灭了一旁纸灯中的烛火,周遭一下子便阴暗了下来,只隐隐看见利剑在夜空下划出的青蓝的孤清的冷光和扇剑碰撞的尖啸。
倒好在月光清明,几百回合下来他们皆清楚已是到了该分胜负成败的时候了。
萧景琰手头猝然发力,结果如何全在于这一剑了。
陈隹亦弃了之前的打斗方式,不闪也不避,只准备最后正面应对萧景琰。
这一刻仿佛连飞花都停了下来。
剑向前刺去,就在堪堪要顶上折扇扇头的时候,只听见了“啪”地一声。
折扇开了。
那一剑蔺晨算得刚刚好,剑并没有刺上白绢扇面,而是带着一片花瓣钉上了折扇的扇骨。
但同时他亦失策了。
青锋在最后一刻刺上了扇骨,并从正中间贯穿了白玉。剑尖从扇骨中露出来,带着森凉的寒意,直指蔺晨的鼻尖。
这场扇骨与青锋的较量,青锋最终越过了扇骨,
“到此为止了。”海棠纷扬飘落,片片飞花轻柔地抚上仍有青芒的剑锋,瞬间一分为二。
萧景琰看着蔺晨打开的折扇,望着那传说中神秘不得见的扇面,只觉得心下涩然。似有什么哽在喉头,连一声完整的叹息都发不出。
白色的绢布扇面,上面糊了一团深浅不一的墨,看不出轮廓。
偏生萧景琰知道那是什么。
是一枝丑丑的扶桑花。
蔺晨从剑上取下了折扇,心疼地将折扇收回了袖里。
“你赢了。”他说。
“你走吧。”
萧景琰不语,只转身折了一枝开尽海棠的短枝。
他将它递给蔺晨,“你多珍重。”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离那日山顶决战已过了两个月,蔺晨再没见过萧景琰。
也是,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又何必再回来呢?
蔺晨望着窗子底下那个装着一树枯枝的花瓶发呆,现在已经过了海棠盛开的季节了。
他又有了一个坏毛病,闲来无事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小路的尽头,或者偶尔转过头来瞥一眼不开花的花枝。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一天,他甚至连他使得所有招式都记得一清二楚,那缭乱的海棠也愈发清晰起来。
可他偏偏想不起来那日萧景琰的眼神。
是什么来着?
正想着,小路那头忽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蔺晨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那人一袭玄衣,背后背着一个包袱,腰上别着一把长剑。
一个恍惚,他竟觉得回到了许久以前第一次遇到萧景琰的那一天。那人的身影渐渐和萧景琰重合在一起,甚至连装束和行头都一模一样。
然后他无意识地抚上了他一直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的白玉折扇,扇骨上的剑痕纵使平整却依旧有些剌手。
那人笑着,一步步向他走来。
一树枯藤似又开出了花。
那人浅笑问他,
“你知道浮萍吗?”
“他来找他的归根了。”
——fin——
其实应该可以开长篇的,但是懒癌发作,有些场面可能也没有写的特别细致,我的锅我来背TAT
其实我并不太会描写武打场面。但是脑洞既然开了我也没办法啦,所以那些打斗场面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写得不好请千万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