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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校园AU]汇河

* 原《两个少年》,2016年旧文重发

* 1w+一发完,会陆陆续续在wb、冲呀、嗷3、爱发电补档

*希望大家用评论砸我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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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计划之中的重逢发生在他们上一次见面的九年后。等到萧景琰抵达饭店的时候,菜都已经端上桌了。同学聚会的氛围一贯热闹,于是当他推开包间木门的时候,骤然放大的声音短暂地刺激到了他的耳膜。


一扇打开的门总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萧总来啦?”


萧景琰虽然加了同学群,却甚少发言,也不怎么发朋友圈。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同学们还记得他这个透明人是真的不可思议。


“什么萧总不萧总的,这是我们班长!”有人在角落起哄着。或许是人太多了,一个包间愣是分了三张桌子。


萧景琰垂着眼睛笑了一下。他刚刚结束一场商业会议,脸上的客套与格式化还没来得及彻底褪下去,好在无人去计较一个人脸上的笑容到底有几份真诚,高中时期的相处足以让他们忘记这一切。


餐桌还有一个位子是空的,萧景琰走过去,和旁边的人笑着打招呼。他大致环视了一下众人的位置,目光最后掠过包间的角落。熟悉的人留着比之前长些的头发,大口地啃着一只鸡腿,像是没注意到他似的。


萧景琰很快便融入这热络的气氛。他们本就相识多年,破冰也无需太长时间。只是他的余光一直飘向角落,直到两束目光在空中交汇,萧景琰才假装是第一次这样望过来,和蔺晨隔空点了下头。他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收回目光回归了这场聚会的主题。


默默吃东西的蔺晨没再将眼神移开,他在内心偷偷计较着,想这个西装革履的萧景琰到底还剩下多少是属于自己的萧景琰。在西装关节处的褶皱里,在用发胶定型后不小心漏出来的一缕头发中,蔺晨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萧景琰向他招手。看他侃侃而谈的神态,以前明明应该算是一个内向的人吧,穿着白净的校服,头发软软地趴在额前,浑身上下有淡淡洗衣粉的味道。


倒是长相没有大变,到处都是从前的影子。


酒过三巡,有人歪在桌子上,还有人挺着。已经开始摇晃的人不服,趁着倒下前向蔺晨吆喝道:“我不成了,晨子来把班长喝趴下!”


蔺晨颇有种殃及池鱼的悲痛,但还是意思着端了一小杯,在一群醉眼朦胧的老同学中踱步上前。他忽然觉得其实萧景琰只是看上去变了而已,当他望着那双潭水般的眼睛,还是一下子望到了底,清澈得不似在商场打拼多年的人。蔺晨将小半杯酒吞进肚子里,连带着将打了腹稿的酒词一起咽了下去。


火苗从喉咙一直烧到胃,堵得他的嗓子有些痛。在萧景琰礼貌的等待中,蔺晨也最终只是滑出来一句:“萧儿啊。”


萧景琰笑:“说好陪我喝一杯,怎么先自己走干净了。”他从餐桌中随便拎起一个酒瓶,重新给蔺晨满了小半杯,“这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第三次一起喝酒。”


蔺晨没想他会主动提起来这些陈年往事,胡乱答应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只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


“上次没喝过你,”萧景琰继续说,“今天再来测试一下吧。”


应该是十多年前世界杯的时候吧,蔺晨简单回忆着。记忆是个过于玄妙的东西,在时间的冲刷后容易变得十分稀碎。像是在拼拼图一般,他尝试着将那些片段拼凑在一起,但细节与正确性早已无从考究。蔺晨只记得当年的萧景琰喝了几听啤酒之后就撑不住睡了,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后连心心念念的球赛都不看了。


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脸搅在一起,蔺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瘦了。”


萧景琰一怔,失笑道:“亏你还记得我以前什么样。”


蔺晨下意识地回想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应该还是在高中时期的烧烤摊。那时候两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或许是因为当时没有过多注意,又或许是因为现在酒精的作用,他甚至连当初萧景琰的表情都记不大清了。


玻璃相碰的声音将他拖出回忆,蔺晨摇晃了一下半满的杯子,再次和对方碰了下杯。

 

 


01

 

蔺晨和萧景琰是高中时的前后桌,这也算是一个巧合。开学第一天的时候由于迟到,整个班级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位置。


蔺晨对座位并没有特殊要求,坐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区别。由于父亲从小都是大撒把的管教模式,他从小就闲散惯了。班级里同学们略带拘谨地小声交流着认识彼此,蔺晨小声哼着歌,顺手把背包扔在了座位上。


如果仅仅是书包还没什么,偏偏放在侧兜的不锈钢水壶滑出来,“咣”的一声让他对上了全班所有人的目光。当然也包括了他的后座在惊吓之后下意识露出的惶惶眼神。


这委实不能算是体面的初遇,在各自的惶然与窘迫中,萧景琰先收回了目光,继续低下头写题。蔺晨坐下之后就转过身子趴在萧景琰的桌子上,看他一笔一笔写得认真。


真是个怪人,他想,这才是开学第一天。蔺晨瞄了一眼那本练习册,发现是英语后便瞬间失去了兴趣,转而去追逐不停在纸上跳动着的笔尖。随后是指尖和分明的骨节,最后堪堪落到了他低垂而专注的眼睛上。


他的这位后桌清瘦得很,而且生得白净。明明和大家都是一样的白衬衣校服,却又不知道好看了多少。不过应该是个保守的人吧,蔺晨看着他扣到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想。


“你已经看了两分钟了。”后桌不咸不淡地开口,倒没有显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抬起头来露出的双眼像是一池清澈的静潭,一下子能透过泛起的微澜看到池底的石子。在遥远的未来,但凡有人在蔺晨面前提起萧景琰的名字,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对方这沉静淡然的一抬眼,鸦羽似的睫毛在阳光下轻颤着,缄默地托举着沉重的漫长岁月。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蔺晨下意识地把自己自己敞着的几颗扣子全部扣好,胡乱扔成一摊的书包也被麻利地拉起来放好。等到一套动作全部完成,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真的是傻到家了,只好讪笑一声转回自己的桌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后座的家伙似乎是笑了一下。


那样的笑容被模糊的记忆渡上了一层薄雾,在不真实中得到了美化,最终变成了蔺晨再也忘不掉的样子。


落座之后,想到对方的视线很有可能就钉在自己的后背上,他的背部肌肉一直僵硬着,一整天腰板儿都是直挺挺的。直到数学课上后面的人用笔尖戳他的背:“同学,你低点儿行吗?当着我看黑板了。”


他像是只丧了气的气球,有气无力地窝着身子。于是从此以后,蔺晨的腰板儿再也没直过。

 


 

02

 

刚开学的时候许是因为过渡期,考试还没到大家说的那么多。因为前后桌的关系,蔺晨与萧景琰倒是很快就熟络起来。


蔺晨发现萧景琰尤其喜欢英语。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投入时间最长的一门学科。萧景琰的英语成绩很好,当他似乎更加专注于这门课。


蔺晨看着自己四十七分的英语卷子发呆,决定抱着套近乎的心态去找后桌那位请教。萧景琰答应得爽快,奈何学生不虚心。蔺晨瞧见那些鬼画符就头大,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急得萧景琰满头大汗。


这道完形填空他已经听萧景琰讲了两遍了,羞耻心让他不好意思再叫人家讲第三遍。于是在萧景琰问他听没听懂的时候,蔺晨马上说,妥了。


他看见萧景琰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觉得这关算是过去了,开始盘算着放学请客吃冰淇淋。还没等他想好要吃什么,萧景琰一句话把他打回原形:“听懂的话,给我讲一遍吧。”


“……”


等不到回答,萧景琰哈哈笑了,就知道你骗我呢!不由分说就自动开始了第三遍讲解。


蔺晨这才发现,萧景琰是个异常认真的人。只要是他答应的事情,说什么都会完成。于是他乖乖地把已经撒出去的心收回来,重新审视眼前这堆乱七八糟的字母。


其实萧景琰讲题思路很清晰,蔺晨听懂了个大概,又开始不自觉地精神游离。他喜欢看萧景琰垂着眼睛,还有他头顶翘起来的一撮头发,很可爱。


“傻笑什么呢。”萧景琰察觉到他的目光。最后蔺晨给他磕磕巴巴地讲了一遍,他才心满意足地把笔放回笔袋。


临回家的时候,大家都在收拾书包,蔺晨转过身把下巴戳在萧景琰笔袋上不让他拿走。


“干什么?”


“景琰啊。”


萧景琰一愣,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也不和他抢笔袋了:“抽什么风。”


蔺晨假装委屈,这种表情在萧景琰那里被统称为厚脸皮:“别人都喊你大名,要不叫你班长。这样我不就和他们一样了么?我还以为我们关系更好呢。”


萧景琰不理他。


“我退一步,”蔺晨冷不丁地出声,“你生日几月的?”


话题变得太突然,萧景琰一怔,脱口而出,“七月的。


“我比你大。”蔺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叫你小萧儿吧。”

 


 

03

 

蔺晨自诩是萧景琰班里最好的朋友,这个观点从未在另一位当事人身上得到答复。不过就他没有否认来看,应该是默认了。


高二的时候已经算是非常忙碌了,大把的时间都留给了作业本。蔺晨不忿,说青春只有一次,不能浪费在这些白纸黑字儿上。


旁边同学鄙视地看他一眼,说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也能理科高分就来气,威胁要将他禁言。蔺晨除了英语差之外,其他都学得挺好的。他爸也不怎么管他,本着一切以儿子心情为主的原则,秉持着放养模式。


他们的高中不寄宿,周日能休一天。说是休息,老师早就安排好作业,以免有人不学习跑出去玩。这招能关住班里不少人,关不住蔺晨和萧景琰。一个是散漫惯了,一个是时间够用。


蔺晨周六晚上给萧景琰发信息:“干嘛呢?”


电话号码是刚刚才交换的。在通讯公司买号码要看身份证,蔺晨就偷偷跑去天桥上花十块钱买了个不记名的电话号。


对面回复得也很快:“背单词呢。”


“家长不管你啊?”


这次对面大概过了五分钟才回了信过来:“我妈休息了。”


过了几秒钟,又一条信息:“我爸一般不在家,他只看成绩。”


蔺晨一时语塞,生硬地继续着原本计划的话题:“明天有时间的话一起去看电影啊?有新片上映呢。”他读了一遍打字框里的信息,确定语气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之后才发送出去。


对面又没了反应,蔺晨心里面敲着鼓似的。他从没这么讨厌过等待,重新输入“去不去?”想了想又全部删掉,改成:“开玩笑呢,你忙你的。”


刚要咬着牙发送,一条信息进来了:“好,看什么?”


蔺晨差点蹿起来,赶紧打字回复:“惊天魔盗团?听起来挺酷的。”


“好,明天见。”


 

第二天蔺晨早早就到了,他们决定的是最早的场子。看完电影吃个饭,回家写作业。连着电影院的商场没开门,蔺晨站在大门口,缩着脖子朝手心里哈气。


萧景琰是一分不差踩着点儿到的,看到等在门外的蔺晨有点吃惊:“等了多久?”


蔺晨呲牙咧嘴:“没多久,就是衣服穿少了。”


“骗谁呢?”


“骗你呗。”


早场电影的人并不多,他们买了后排靠中间的票。落座之后才发现萧景琰的兜里鼓鼓囊囊的,蔺晨去掏,摸出来个单词本。一看就是在来的路上背的。


“这么刻苦啊?”他嘟囔着。


萧景琰随口答应了一声:“有个考试。”


蔺晨心里一紧,怎么自己不记得,暗道一声要完。影厅的灯不合时宜地暗了下去,他只能把话全咽回肚子。


电影确实很炫酷,蔺晨中途就着电影的光亮偷看萧景琰的侧脸,发现他靠在椅背上,死死盯着荧幕,嘴唇抿在一起。情节不至于这么紧张吧,他疑惑地把头转回前方。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他还在想着刚才的情节,兴奋道:“结局我真没想到。”


萧景琰笑着听他絮絮叨叨,终于在他喘气儿的时候开口说了话:“他对父亲很执着。”这句话有点没头没脑,蔺晨隐约感觉到萧景琰有心事。有些人开口是为了让旁人追问,然后顺理成章地话讲出来,而有些人只是感叹一句,甘愿把话埋在心底。蔺晨不知道萧景琰属于哪种,不过就他的了解,应该是后者。


“走吧,吃午饭。”蔺晨拉着他找了家餐厅,没再追问。


吃饭的时候萧景琰是不是就在发信息,蔺晨郁闷地凑上去:“萧儿啊,你是把我忘了吗?”


萧景琰“啊”了一声,抬起头说了声不好意思,向他亮了一下屏幕解释道:

“抱歉啊,是我发小。”蔺晨瞟了一眼,飞快地捕捉到了两个大字的备注——小殊。还叫得挺亲昵,蔺晨不忿,怎么萧景琰喊自己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偷偷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吃了两个字名字的亏,臭老头当初怎么没给起个仨字儿的名字。


另一边萧景琰看出了蔺晨在嘟囔些什么,哑然失笑:“是我爸朋友的儿子,我俩一起长大的。”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叫林殊,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应该会相处得来。”


得,改名也没用。蔺晨的重点总是放在奇怪的地方。


随后萧景琰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说他准备认真吃饭。


蔺晨哼哼着,不回复你发小了?


不回了。


还没等蔺晨高兴完,就听见萧景琰说,他过美国时间呢,现在睡觉去了。


看来找不痛快永远都是自找的。蔺晨下了结论。不问问题屁事儿没有。


 

 

04

 

老师苦口婆心,把蔺先生叫来学校,说蔺晨作为一个准高三学生来说过于散漫。“关乎孩子的未来,”老师语重心长,看着眼前的家长不停点头,心说总算是有点成效。


谁想到日后蔺晨照样我行我素,老师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一下,才知道家长回去之后什么都没转达,气得血都快涌到脑瓜顶。


蔺晨是个招猫逗狗的性格,走路有时候也爱颠儿着,结果差点被绊了个跟头。他“哎呦”了一声,刚想回头朝绊他的人说上两句,柳慧倒是先掉眼泪了。蔺晨一下子有点懵,仿佛是自己欺负女生在先。


萧景琰一把把他拉出去,瞟了一眼教室之后小说对他说:“别和她计较。”


“我从来不和女生计较。不过什么情况啊?”


“心里本来就委屈吧,听说被别的学校的一个家伙缠上了,没敢告诉家长和老师。“


“怎么和你说了?你还管这个啊。“


“因为我是班长吧。”然后他补充道,“会解决的。”


放学的时候,萧景琰和蔺晨一起送柳慧回家。路上,女生望着路边餐厅的落地玻璃怯怯地说:“就是他们。”两个人顺着柳慧的目光,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了不远处三个人的倒影。蔺晨估计了一下,看样子不比自己大太多。看着对方身上穿着的校服,他踏下心来,应该是某个班那些放弃考学混日子的家伙。


“别担心,我们会送你到家。”萧景琰轻声安慰着柳慧,然后转过头直直盯着那三个人的方向。


“他们知道你在看他们了。”蔺晨好心提醒。


“我知道。”过了几秒钟,萧景琰才转回身子,左拐右拐绕了一大圈才把柳慧送到家。


柳慧从家里拿了两瓶可乐分给他们,小声说了句谢谢:“我就不留你们作客了。”然后逃似的跑回家关上防盗门。门轴生涩的吱扭声和阖上那一刻的巨大声响震得楼都要晃荡,蔺晨摇摇头:“这都什么事。”萧景琰抿紧了嘴巴不说话。


蔺晨一下子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你解决得了吗?要我说,别多管闲事。”


对方应付了他一声,一看就是没听进去。


之后几天蔺晨一直悄悄盯着萧景琰,生怕他犯傻找那边儿算账去。蔺晨觉得,这个人就是容易被“责任”这两个字套得太近,活儿揽得多了,就会忽略自己原本要管的事就那么一丁点。柳慧叫他“班长”,他就觉得应该插手这件事。


午休的时候,本来都是两个人一起去食堂,结果萧景琰没了影儿。蔺晨暗道一声不好,差点儿掀了桌子,飞一样跑了出去。刚打铃不出两分钟,萧景琰也跑不远。


最后蔺晨满头大汗地在老教学楼后看到了他们。对面的人来了两个,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学生。话又说回来,也没见过正经学生挑这时候搞事情,一个个恨不得多刷几套题。蔺晨在拐角处偷偷观望着,看见自己班长似乎是在跟人家讲道理,小白杨似的站得挺拔,没有丝毫怯意,估摸着是打算动口不动手。


偏偏对面不吃这套,听得烦了伸手就推了萧景琰一把。萧景琰踉跄了一下就站直了身子,掸了一下肩膀上的脏印子,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旁边飞,弓着手臂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我和你们打!”蔺晨一下从角落蹦了出来,抡着拳头就要上,还不忘跟萧景琰喊了一句,“快跑!”


之所以这么喊,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他担心萧景琰这么个文绉绉的家伙会吃亏,不希望他受伤;二是单纯想在他面前耍个帅,电视剧和电影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一般这种情节过后,当事人之间的关系都会飞速发展。


萧景琰转身就跑,倒是搞得蔺晨有点懵。他隔空抡了一拳,试试能不能先在气势上搞掉对手。事实证明没什么用,那两个人一起往上冲,不知道哪个人给了自己肩膀一下子,蔺晨使劲一蹬,直接把其中一个踹到了地上。


那家伙拍拍土要爬起来,刚爬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往蔺晨身后看。另外一个也开始往后瞟。


蔺晨一乐,心想你们还想算计我呢?我还真不上这当。


随后他听见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刺耳声音。最后耐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回头,只见萧景琰不知从哪里拎了根半米长的木棍子来,棍头拖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剌得人耳膜疼。


“不是要打架吗?”萧景琰狠狠地将木棍抡在墙上,洋灰墙上就留下了一个小坑,得亏这栋楼已经废弃准备拆了,“我下手没轻重。”


蔺晨咽了下唾沫。两个人落荒而逃。萧景琰这才把棍子扔在地上,随便坐在路牙子上朝蔺晨摆摆手:“别这么看我,挺虚的。”他转身,给蔺晨看自己后背的汗。


“你这哪儿来的?”蔺晨凑过去和他并排坐下,指了指地上的“武器”,小心翼翼地问。


“前几天找时间在附近转了转,觉得挺趁手的,就藏在旁边的灌木丛里了。”


“……”


“倒是你,没事儿吧?”


蔺晨活动了下肩膀,右手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活蹦乱跳。”


“我给你揉揉?”萧景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找的事儿,平白连累了旁人。


蔺晨乐成了一朵花儿,还没等他答应,只听见萧景琰喊了声“考试迟到了”,直接把他一把拽起来就跑。蔺晨觉得自己这胳膊打架没事儿,倒是要被这家伙弄脱臼。


一路上萧景琰都没松手,蔺晨跟着他跑,耳朵里只剩下刚刚木棍敲在墙上的“梆梆”声。洋灰纷纷扬扬地飘,蔺晨感觉自己就像那面老墙,心脏被敲出了一个小缺口。他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萧景琰,头顶那一小撮头发还是翘着,仿佛树尖上一片朝天的叶子。


他忽然就咧开嘴笑了。


两个人最后还是错过了半场考试,老师课后把他们叫去办公室训话。问起俩人脏兮兮的衣服和迟到的原因,萧景琰对打架的事实供认不讳,偏偏对柳慧的事情只字未提。蔺晨明白他的想法,照猫画虎地按照萧景琰的口供复述了一遍。


老师生气,说不应该在关键时期胡来,要过两天请家长。蔺晨倒是无所谓,只是他看见萧景琰喉结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出来。无端他就想起萧景琰发给他的信息和在电影院意味不明的话。

 


 

05

 

老师请家长那天正好出成绩。


蔺晨贼着办公室,远远地看见了萧景琰的母亲。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温柔和善的女人,萧景琰与她如出一辙。蔺晨松口气,有这样的母亲,萧景琰应该不会因为被请家长而受太多委屈。


然而第二天,他看见了萧景琰不小心露出来的几道红印子。它们被校服遮盖得很好,但蔺晨向来眼尖。


晚上放学后萧景琰收拾书包离开教室,他没回家,只是一个人拿着水瓶坐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上发呆。还没等蔺晨问什么,他就先开口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萧景琰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已经在自己心里憋了好几年了。在这一瞬间,在这个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可以说出来了。


“老师的电话是我爸接的,来的人却是我妈妈。他说他不想浪费时间。”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用手去捏矿泉水瓶。


蔺晨有些语塞,只能坐在他身旁:“你爸打的?你有没有告诉他是为了保护女同学。”


“说了。”萧景琰歪头看他,“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成绩单的冷冰冰的数字。成绩不够,仅此而已。


萧景琰说,从小到大,他的一切都是被安排的结果,学过的乐器,参加的运动。自己走的每一条路都是由父亲设计好的。


“有时候我甚至不清楚,他是喜欢我成为他所期待的样子的人,还是仅仅享受这种掌控着一切的感觉。有时候他可能会忘记我是他的儿子。


“这些事我没和别人提起过,应该算是家事。”他顿了顿,“我其实还有个哥哥,死了很多年。”


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果他还活着,就不会有我了。萧景琰说。可我看过他的照片,应该是个温柔的人。我若是别人家的儿子,说不定还能见上他一面。


从萧景琰的叙述中,蔺晨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


萧景琰的父亲萧选,在他的母亲之前还有过一任妻子,两人有一个儿子。萧选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来继承他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但是他的儿子太过聪慧,反而令他害怕,怕自己在力壮时就逐渐失去对企业的掌控。猜忌与惊惮最终打败了血肉情深,在一次父子俩的激烈争吵过后,萧景禹驾车离去。


只是他再没能回来,血液混着汽油洒在沥青的路面。两辆揉在一起的车被火烧得只剩下壳子,似是在嘲讽而后赶来的萧选那张仓皇虚伪的脸。


“是酒驾,肇事司机喝醉了酒开得太快,根本躲闪不及。”萧景琰把头埋在双臂间,闷闷地说,“法医说我哥在撞上的那一刻就没了,救不回来的。”他说从结果层面来看,这大抵也算是一种不幸中的幸运,至少他没受太多苦,只是一个来不及疼痛的的瞬间。


后来肇事司机被拉去医院,死在了手术台上。说到这个,萧景琰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快意。听说是挣扎了一会儿才断的气,活该走得不安宁。


后来的故事就简单多了,妻子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与萧选离了婚。至于萧景琰的母亲,原本是萧选前妻的朋友,结果在两人离婚之后不知怎么被萧选惦记上了,扛不过对方的手腕,不得已结了婚。


萧景琰要感谢母亲是爱自己的。从这段母亲讲述的过去中,他甚至觉得就算母亲对自己冷淡也并非无法理解。可母亲仍旧爱着他,无关父亲,他永远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我原以为父母辈的往事是不会说给孩子听的,但妈妈从不吝啬向我提起早逝的哥哥,她说他那么好的人本该要长命百岁。”萧景琰说,“所以我庆幸自己能知道这些,好像我对他的埋怨又有了理由。”


蔺晨默默听着,他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更不知道萧景琰是不是真的需要安慰。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口,将不能讲给母亲听的统统向那个树洞倒去。


“从小时候我就想,要从他身边逃开,越早越好。”


蔺晨想冲上去给萧选两拳,骂他担不起父亲的名号,骂他已经毁了一个儿子,现在也在无声中将第二个儿子越推越远。但这也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他深切地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所以他心甘情愿做那个树洞,起码在无法为对方做什么的时候,能被萧景琰主动而暂时地依靠着。


蔺晨伸手揽住萧景琰的肩膀,在短时间的静默后低声道:“我知道的。”


萧景琰就笑出来,问他:“你懂什么?”


蔺晨不说话,坐直了身子用脚尖去点萧景琰留在地上的影子,黑漆漆的一片。他凑过去,两个人影掺在一起,像是一团洗不分明的乱墨。

 


回家之后萧景琰摊开笔记和作业本,学到两点多准备睡觉。


刚刷完牙就进来一条短信:“晚安,好梦。”


他不自觉就笑出声来,一闭眼就是蔺晨呲牙咧嘴的脸。

 


 

06

 

自从升入高三之后,上学风雨无阻的萧景琰开始请假。按照蔺晨的说法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上学”。


刚开始没觉得什么,他寻思着应该是生病了,过个两天就好了。但萧景琰每次回来之后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


最后还是在蔺晨的追问下,他才承认,他准备去美国留学,材料什么的已经提前交好了,只等结果了。


蔺晨一怔:“结果什么时候下来?”


“不确定,就下半年吧。”


他突然就懂了萧景琰这几年一直抱着英语书和单词本的原因,合着是早有预谋啊。他一声不吭,闷闷地想。


“在怪我吗?”萧景琰看着他的突然沉默也有点心慌。


蔺晨摇摇头:“怎么可能。”只是为什么不早一点说,那些往日时光还没来得及化为珍藏,便已经成了倒计时中的一点念想。早知道的话,我们还能一起做更多现在来不及做的事情。

 


萧景琰的录取通知是在十一月份下来的,确定之后他的父亲很快给他办理了退学手续。


这周六学校仁慈,放得比以往早。萧景琰就一直等在学校门口,看见蔺晨走出来便把他拦了下来:“去吃烧烤吗?”笑得没心没肺的,看得蔺晨脑壳疼。


两个人随便找了一家街边的烧烤摊,点了不少吃的。为了庆祝萧景琰大学有了着落,还开了啤酒。烧烤摊主看着他们直摇头,现在的学生们唷。


“你悠着点儿啊,喝晕了我可送不回去。”蔺晨吃得嘴唇油亮亮的。


“有人送。”萧景琰刚啃完一串烤肉筋,用竹签朝路边一辆车虚点了一下。


“够排场。”他挑了一串烤土豆,拼命往上面撒辣椒粉。


其实蔺晨还是有点郁闷,所以不停地胡吃海塞,觉得只要是吃吃喝喝的话,有些话有些情绪就会随着食物和酒精一起,顺着食管流到胃里,最后被胃酸全部侵蚀掉。


上一次他和萧景琰偷偷喝酒还是暑假看世界杯的时候。萧景琰不怎么会喝酒,几瓶啤酒就倒了,而且醉了之后还会满嘴跑火车。


这次也一样,萧景琰吹了两瓶就开始上脸。脸上红扑扑的,连带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也开始雾蒙蒙了起来。他不停地在讲些什么,密密地落在蔺晨的耳朵边上。路旁喧嚣,那些话似乎也和周围的烟气一块儿变得浑浊。


他听见萧景琰的声音,却又仿佛隔了千万座山,听不真切。高山仰止,他越不过去。


萧景琰掏出手机准备拍照片,为了坐对面的两个人都入镜,他打开前置摄像头,把身子转了过去。“咔嚓”的一声之后,他邀功似的把照片给蔺晨看。镜头是斜的,萧景琰的脸在右下角,中间一大片都是满满当当的酒瓶和烧烤,左上角才是蔺晨猫着腰加起来的脸,和一直比着耶的左手。


从任何角度评断,这都算不上是张好照片。但是就凭它装进的是蔺晨和萧景琰两个人,蔺晨觉得没有什么好得过它。


最后两个人都喝得醉醺醺。蔺晨眯起眼睛想再看一眼萧景琰的脸,他要记得那双眼睛,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刻,那双眼睛的主人抬起头看他,干净得像是一汪静谧的春水。可是萧景琰的脸藏在烧烤的烟气后面,想看都看不清。


如果能停在这一天就好了,蔺晨想,他宁愿身上永远沾染着油烟的味道。


他隐约看见有什么人从路边的轿车里下来,向他们跑来。他只是别过头,叹口气。

 

 

 


蔺晨觉得萧景琰的酒量是被练出来的,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疼。


当初萧景琰到了国外换了手机,好巧不巧自己的手机也在公交车上被小偷给顺走了。当初电话卡是摊儿上买的,号码必然是追不回来。两个人阴差阳错就断了联系,直到微信这种东西实行起来,才靠着班里的同学加回了好友。


蔺晨总想着问问萧景琰,是不是怪自己。当人成年了之后总不如原先坦率,他不知道该怎么张口,也怕真的得到一个答案。


杯子里的液体空掉又被加满,他不想喝了,于是就坐下来,把头枕在胳膊上不出声。他知道萧景琰不会逼自己。


果然对方在他身边落座,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问他还好吗,还是往日的样子。


聚会基本已经到了尾声,看着差不多结束了,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打招呼离开,说着下次再见。一时间好像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蔺晨忽然就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在做梦。也许是梦吧,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还是那个熟悉的烧烤摊子,他和年少的萧景琰在冬日里大汗淋漓,身旁是密密麻麻的竹签和空酒瓶子。


他们从傍晚坐到深夜,日暮的最后一道光落在萧景琰的眉梢,没一会儿同样的位置就亮起一盏昏黄的路灯。灯很暗,暗到萧景琰的脸上有一半是阴影,暗到停在路边的车只能看见半个车头。或许是醉酒的缘故,萧景琰的话一反常态的多,当他听不清,只能隔着氤氲的烟气和晦暗的灯光来猜测那人模糊不清的表情。


“要我送你回家吗?”萧景琰不由分说地把他架起来,“我叫了代驾。”


他胡乱点了点头,任由萧景琰扶着他到大门口。


代驾司机刚刚赶来,萧景琰颔首,从兜里摸出钥匙按了一下,马路边上的一辆车就配合地亮了灯。代驾把自己的折叠自行车放进后备箱,然后打算过来帮忙。


蔺晨迷迷糊糊地抬眼。


路边的车因为柳树只露出来半个车头,司机匆匆向他们跑过来,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


故事总是循环往复,沾染着过去的影子。只是人无再少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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