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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nkirk/空军组]The New Earth

- 新地球 -


*大逃猜补档

*未来世界,新风格尝试

*灵感源自老林同名单曲 新地球(⬅️ 强推

*不是按照正常时间顺序,具体顺序请参考[ ]中时间

Summary:他在接近真相。

——————————


[倒计时 37261:43:58]


“这是第一次。”柯林斯将大号登山背包卸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石土形成了小洼里还留有浅浅的一层水,他没找好位置,背包一下子砸了进去,溅出来的水湿了鞋。但是柯林斯只随便抬脚抖了抖,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周围吸引,“要是两百多年前的人知道我们从英国走去了法国,该怎么想?”

曾经的多佛海峡如今已经沦为一片坑洼的泥塘,而仅存的一点水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蒸发,等待着它的命运注定是成为沙地。


“大概会觉得你疯了。”法瑞尔把一旁无人问津的背包从水里拉上来,掏出一块防水布铺在湿润的泥土上,简单支起了帐篷。但是后来没有一个人睡在里面,两个大男人并排挤在一小块防水布上,抢着只有一人宽的毛毯。地上凸起的石块硌在脊柱右侧,却也并非不可忍受。


法瑞尔平躺着,睁开眼睛就是深夜的天空,闪耀的星河铺展在他们面前,似是一伸手就能握住的无限未来。这种景象绝不多见,妙到一个人一生的配额唯有一次。他睁大双眼,任凭铁粒似的星子倒映在自己的虹膜上。


“你知道么,法瑞尔。”身边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们离得很近,法瑞尔甚至能听到柯林斯在每句话间隙里平稳的换气声。他似乎是困了,每一个字都带有浓重的鼻音,“我们看到的星星只是一个残像,是它们在几万年前路过地球时留下的影子。我们以为它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法瑞尔安静地听,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或者说,我们根本无法证明它们是否存在,因为被观测到的只是它们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一声冗长的叹息很快被无人的旷野吞没,“我很庆幸人类有不同的生活方式,那种万籁无声的孤独我无法想象。”像是躺在一个盒子里,看不见光,也听不到声音。那是一种静寂到极点的状态,只剩下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砸在崩裂的纤细神经上。


法瑞尔张了张嘴,嘴唇嚅嗫着,到底还是没有出声。




[倒计时 35:42:01]


“任务报告:2176年10月02日,地点I-03。编号NE00016。”金发的研究者摘下了眼镜,面对着摄像头念道。他时不时抿着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球以难以察觉的幅度晃动了一下,语言被小动作阻隔出一个细小的停顿,“坏境良好,在可控范围内,评级A-。”


报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半张着嘴的瞬间。


穿着军装外套的男人右手握着鼠标,将视频的弹窗关掉。然后重新打开、听一遍、关掉、再打开。他不停地重复相同的步骤,机械性地像是完成着什么规定严明的任务。


几个小时之后他停了下来,随意地扯开衬衫领子,然后将窗子又开大了一些。他的房间临海,夜晚的海浪声深沉而孤寂,星子的倒影闪着寒光,像是佩剑出鞘时一闪而过的锋利光芒。他没开灯,浑沌不堪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打亮了彰显他少校身份的肩章,以及脖子上铁制军牌的名字:贝尔克·法瑞尔。


法瑞尔少校的眼睛追随着海浪,看突出海面的一块块海床,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小岛。烟草在黑夜中燃烧,特有的味道侵入肺部,带给他难得的轻松,掩盖住了这里不无存在的腐朽味道;氤氲的烟气一点一点延伸,将早已凹凸迭起的海平面重新勾勒成水平的样子。


电脑的显示屏闪着幽幽的荧蓝色光芒,暂停的画面被人为放大。它停在了研究者胸牌的位置,过高的分辨率不难让人看到上面的文字——埃德温·柯林斯,世界联合空航研究处。


法瑞尔抬起头,倚在窗台上注视着属于澄澈秋夜的清明,在每一颗星星之中游走。最后,他只把目光投向了夜空中更为深远的地方,混合了虔诚和悲悯的眼神仿佛在看着安详的第二人间。



他要离开了。暂时或永远地。




[倒计时 28032:33:15]


2173,在世界的混乱中毫不特殊的一年,仅是由四个数字排列组成的代号。如果你愿意且不在乎他人的看法,管它叫做1562或者3768都没什么太大分别,只要你能清楚这是人类漫长历史中越来越接近终结的一年。


人类歌颂地球,亲切地将它称呼为父亲、母亲,却同时毫不痛惜缅怀地将其榨干,恨不得把属于它的最后一滴汁水提炼凝结,放入自己贪婪而丑恶的咽喉。此时的地球已经几近枯竭,不再是生物的哺育者,而是一座将死且锁住一切的浑沌监牢,里面的一切都是等待处刑的死囚。在它完结之时,没人逃得过最终的审判。


这种危急存亡的消息已经不需要政府通报,人们眼瞧着海面下降海床上升,曾经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如今已经成了岛屿之间的零星水洼。世界各地顿时陷入恐慌,对于死亡的畏惧强压住理智与道德,大小混战不断、战火四起。


为了稳定局势,各国临时决定成立世界联合空航研究处(WASA),集结科研人员致力研究宇宙,探索适宜人类居住的第二星球。消息一出,暴动渐有安稳之相,人们只翘首盼着从地球逃离的那天。


对于法瑞尔和柯林斯这一对爱人来讲,动荡的2173从大局来看似乎与前几年的纷乱时期没什么两样,却于个人意义重大。他们先后在这一年加入世界联合空航研究处:一个从军队调入WASA下属空航预备队,一个则由英国航天局派至WASA研究所。


2174年5月,WASA发布声明,科研人员已发现三颗疑类似地球星体,分别编号I-01、I-02、I-03。为了考证它们是否真正适宜人类居住,WASA决定在各星体搭建观测站,派遣少量人员前往进行实地测验。研究员根据命令每三个月完成一次任务报告。为了监察透明化,每一次任务报告结果将在各大电视台进行通报。


柯林斯作为研究员之一,要被送往编号I-03的星体,这是他和法瑞尔自相遇以来第一次要面对的长时间分别。直到临行前一天两个人的状态都还很放松,仿佛第二天的远行只是从家门出发至超市。“我们会见面的,只要几年。”他弯下背,把下巴抵在法瑞尔的颈窝里,仍然开着玩笑,“我和埃德温·哈勃分享同一个名字,注定要像他一样成为天文研究者。”


“算了吧。”少校忍不住泼他的冷水,“截至去年,世界人口共计一百零一亿,得有多少人叫埃德温?”




[倒计时 4859:23:31]


距离柯林斯离开已经近两年半,没有任何私人通讯许可,法瑞尔仅能从三个月一次的通报转播中看见爱人熟悉的脸。


他去找过自己以前的导师,格斯兰特中将,厚着脸面想要更多有关柯林斯的通讯记录。那位老好人中将是现任的报告接收人,“贝尔克,我最优秀的学生——”在第四次接受法瑞尔邀请的酒局里,格斯兰特中将打个酒嗝拍拍他的肩膀,终于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为什么不看电视转播呢?”


“他才出现几秒钟。”


“那就是全部了,贝尔克。你以为我会有更多吗?”格兰特斯中将凑近他的耳朵,四下看了两眼确保无人能听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喷上他的衣领,即便是恩师也让他不由得皱眉,“三个星球非常好,这是他们能汇报的不可争辩的事实。”


酒吧的电视仿佛无意一般配合着他的话语,法瑞尔这才发现在嘈杂的音乐背后是一遍一遍滚动播放的两个月前的报告。柯林斯无甚变化的脸从屏幕放大,他低垂着眼睛,那一片蓝色几乎全部隐在了金色的丛林后面,声音毫无起伏。


格兰特斯中将大抵是喝醉了,在长篇大论之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知道为什么星体检测计划叫做 ‘I计划’么?”


法瑞尔没有细听,更没有细想。屏幕上高挺鼻梁的主人仍在那里,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来自几百年前的留声机,相同的语气和措辞似乎陷入了某种走不出的死循坏。


——“任务报告:2176年3月31日,地点I-03。编号NE00014。坏境良好,在可控范围内,评级B,有完善趋势。”


——“任务报告:2176年3月31日,地点I-03。编号NE00014。坏境良好,在可控范围内,评级B,有完善趋势。”


——“任务报告:2176年3月31日,地点I-03。编号NE00014……”




[倒计时 4220:35:01]


闯入者是在一天下午猝不及防地砸烂了WASA的大门,正巧被准备离开总部大楼去星巴克买咖啡的法瑞尔目睹全程。只消大致一扫他便能将对方的身份知道个大概,并非什么受过正规训练的人,应该只是一个在强压下理智崩溃的普通男人。


那仅仅是这个世界的其中一个缩影。


法瑞尔叹口气,看着几个保安毫不收力地将男人按在地上。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他摸着兜里的硬币,想着今天大概只能点中杯饮料。


“骗子,都是骗子!”在地上扭动挣扎的男人厉声叫着,尖刺破音的尾声回响在WASA大厅。两行鼻血从他断掉的鼻梁里一滴一滴落在大理石地上,随着保安的拖拽上留下一道眨眼的血痕,硬生生地挡住了法瑞尔即将迈出门的步伐。“……我弟弟……I-03……”随着他离法瑞尔的距离越来越远,话语也渐渐模糊,只有几个零星的单词飘进了法瑞尔的耳朵。


但已经足够关键。


法瑞尔当下做了决定。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将头发用手全部向后拢过去,几步走到保安面前并掏出军官证:“我是法瑞尔少校,这里现在由我接管。”


年轻的保安的目光在法瑞尔和军官证上的照片左右摇摆,确认身份之后只得放下钳制着男人的双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


少校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等到保安彻底走出安全距离之后才在男人面前蹲下身,眼神锐利如同天空中找到猎物的雄鹰:“你刚才说I-03,它有什么问题?”


男人一直在地上躺着,这才把手腾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他警惕而防备地看着法瑞尔,毫不掩饰心中的仇恶,甚至有些神经兮兮:“你们都是凶手,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讥诮地笑着,眼神扫过整栋建筑,“他付出了一切,你们却把他从那个玩意儿上接回来扔进精神病院?谁来赔我的弟弟?”他的整张脸皱在一起,像是轻蔑,又像是快要哭出来。


“那个玩意儿?”法瑞尔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皱眉。


“你们心里清楚,那个I……”


“贝尔克。”格兰特斯中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大概五米的位置,好巧不巧打断了男人的控诉,“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长官。”他只好站起身来。


中将向地上的男人撇了撇嘴,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法瑞尔指了指已经碎成渣的玻璃门,意思再明显不过。


“交给我。”格兰斯特中将说,不容置疑,像他打发走保安那样让他同样远离。过了大概有几分钟,中将结束了谈话,向远处的几个低级军官招手示意他们把男人带走。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哀嚎的男人彻底消失了踪影,格兰特斯中将才走向无所事事地把玩着手表的法瑞尔。


“怎么处理了?”


“他这里有问题,”中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疯子么,自然有疯子该去的地方。”话不说满,向来是这些上级打官腔的经典做法。有的人是因为不会说,而剩下的的人则是不屑说。格兰斯特明显属于第二种。他的话题转变很快,上一秒还在聊着方才的小插曲,下一秒就地将话题引回法瑞尔的身上。刀客向来青光见血,拔刀从不弯弯绕绕,却偏生一副从容模样,正如现在他不经意般问:“你们刚才都谈了些什么?”


“他刚骂完,你就来了。我连还嘴都没来得及。”法瑞尔耸耸肩,数着硬币的同时掏烟盒并磕出一只香烟叼在嘴里,还在为了刚才的羞辱不停骂骂咧咧。格兰斯特中将的脸上挂起淡薄笑意,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紧接着去拿打火机的手:“楼里禁烟。”


悻悻地将火机收回裤兜,法瑞尔突然想起来什么:“晚上一起酒吧?”


“不了。”中将笑道,“有约。”


那就太好了。法瑞尔默默地想,在背过身去的瞬间敛了笑容。脸颊的肌肉有些酸痛,他不得不多揉了几下才有所缓和。



傍晚的时候大楼里已经没有多少人,法瑞尔自然地踱步到了办公区,不着痕迹地用余光先后扫过左右两侧,确定无人之后才悄无声息地撬开了格兰特斯办公室的门。中午那个男人实在奇怪,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以及格兰特斯过于简略草率的处理方式无疑加大了他对于整个I计划的怀疑,尤其是涉及到了I-03。


他必须搞明白。


房间的窗帘全部都被挡上了,法瑞尔没有开灯的打算,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电脑,用程序破解了电脑的开机密码。在隐藏文档里,他找到了有关于I计划的资料,以及代号“I-03”的文件夹,点开之后,是一行行整整齐齐的用日期标注分明的汇报档案。


法瑞尔握紧鼠标的手略微停顿,随即滑到了被命名为“2176年3月31日”的一项。冗长的大段数据之后,一截视频弹了出来,里面的金发研究员他再熟悉不过,用低沉的嗓音缓缓说:


“任务报告:2176年3月31日,地点I-03。编号NE00014……”


“与预期仍有差距……”


……




[倒计时 4147:58:59]


“任务报告:2176年3月31日,地点I-03……”


法瑞尔紧盯着电脑显示屏。这是整间办公室唯一的光源,煞白而刺眼,像是什么人冷去如大理石板似的血肉,细密的纹路正是已经硬化的青色血管。声音跳出来的那一刹那,他手忙脚乱地将音量调到了最低,可是无时无刻不回荡着的心跳声迫使着他将耳朵几乎贴在音响上。


汗水划过他的脸侧。是紧张、是怀疑、是期待。


“编号NE00014。”


有些发花的眼睛死死盯在视频中年轻人清癯的脸上,他的颧骨比以往更突出了些,盛得下繁星银河的眼睛里是快要溢出眼眶的疲惫。柯林斯整个上半身都缩在镜头拍摄范围之内,略显消瘦的肩膀恰似被刀子削出来的一条直线。那该是多么快的刀锋。


法瑞尔觉得自己快要耳鸣了。同一天的任务报告,却好似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在做汇报。若不是对方右侧脸颊上的淡色小痣,他简直要怀疑“埃德温·柯林斯”的真实性。


视频中的柯林斯继续说道。


“与预期仍有差距。存在基本资源少量,难以负担人口,初步计算适宜数量10000-50000。评级及相似程度,C。”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伴随着预想世界的轰然倒塌,先是砖瓦,随后是墙体和结构,最后连地基都不剩。他还来不及思索这个不同的报告究竟代表着什么,灯光便在一刹那间亮起,快到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连类似于“躲避”的念头都来不及想起。


法瑞尔是一个窥伺者,渴求着不该知道的秘密。


这种人本不该见光,可他原本急促的呼吸忽然就平静下来,觉得仿佛有什么随着灯光的亮起渐行渐远。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在柯林斯离开之前,他们曾一起徒步越过干涸的多佛海峡,从英国走上欧洲大陆。旅途中的夜晚他们就躺在曾被称作“海底”的岩石与土块上,被还未蒸发干净的水洼包围。


回忆被熟悉的声音打破,有人无奈而冷漠地叫他:


“法瑞尔少校。”


他没有理会,仍旧自顾自地想着。


从地球看到的星空与从I-03上看到的大概很不一样。




[倒计时 00:00:01]


直到飞船起飞的前一刻他还在思索着柯林斯四年前提出来的残影问题。多佛海峡夜晚的银河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总是把最亮的那一颗星当成I-03。话又说回来,他所看到的I-03究竟是什么时候的I-03,谁都不会清楚,更别提柯林斯是否存在。


法瑞尔知道船舱内的另一位同行正在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毕竟运送物资一般来讲是有固定人员。他现在格格不入,仿佛自己是一个在超市结时不守规矩的插队者。不过没所谓了,他用三个月进行的封闭式训练仅仅就是为了只此一次的升空。


地球乃至宇宙不会再让法瑞尔产生过多留恋,真相所带来的除了发凉的血液就是浑身上下翻涌着的疲惫感。心冷了,对哪里都是失望。


宇宙中白昼被黑夜吞并,深远没有尽头。


他想,柯林斯该有多么寂寞,那可是最怕孤独的人。当他唯一的同伴被送回地球监禁,他会不会独自坐在某个没有灯光的角落,关闭所有AI系统,玻璃球似的眼睛无声地倒映满天结了霜似的繁星。他所能看到的景色必定壮丽,却静得仿佛能听见花开花落。


法瑞尔将头靠在座位的软垫上,彻底闭塞了与周遭的一切联系。


两百年前活生生的人们对于现在是历史,那么在将来的某一时刻,他也会成为一个过去的故事。说不定孩子们的课本上会写:由地球的毁灭性破坏引起的混乱持续了七年,世界各国成立的联合空航研究处为人类存在作出了极大贡献。但是大时代背景下的普通个体无人铭记,没有人会知道有一位被社会背叛的研究员名叫埃德温·柯林斯,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一个人在编号I-03的星体待了整整三年,或许还包括他以后的全部人生,将一片煅造炉般炙热的赤诚统统倾倒入了幽深的太空。


我孤独的、虔诚的爱人呐。




[倒计时 4213:07:06]


“法瑞尔少校。”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灯光一起敲打着他的心脏,他没有关掉视频,也不准备掩饰什么。在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中,唯有电脑里的视频报告还在播放着:“……难以负担人口,初步计算适宜数量10000-50000。评级及相似程度,C。”


“你早就知道我今晚会来。”


格兰特斯中将颔首,却又用不争气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在你问我去酒吧的那一刻。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我了解你。”


“我需要一个解释。”他执拗地说道,不计任何后果,“同样的日期,同样的代号,相反的内容。”都说时间会改变一个人,但它从未能磨平法瑞尔与生俱来的棱角。英国人的骄傲与固执永远刻在骨子里,它们随着血液在身体里流淌,又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他的老师沉默着。


格兰特斯中将垂下眼睛,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你真的认为我们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第二地球么,贝尔克。”伪善的面具从那张脸上被撕下,已经腐烂的内里连接着表皮,扯出不加掩饰的虚伪笑容,“ ‘I计划’的意思是Imitation,它们注定只是地球伪劣的仿制品。”


法瑞尔眯起眼睛:“难得你这么爽快地将信息泄露给我。”


“我不怕透露。以你的性格,要是得不到答案就会一直追查下去吧?那样只会更麻烦。”格兰特斯中将把位于门口的椅子调转了方向,气定心闲地坐了上去,“探索计划只是必要的应急措施而已——镇压暴乱、平定局面。人不都是这么样子么,给了一点希望就会抱有更大的希望;对于现在的他们,WASA就是最后的灯塔。”


“我们不是没有想过移居,只是再没有星球可以像地球一样担负起这么多人口……这件事上/层最先知情,自然知道将情报按住不发,电视转播的录像不过是缓兵之计。”格兰特斯中将叹口气,“谁会离开,心里应该有数。”


法瑞尔自然明白这背后的一切利害关系,只是不理解。对于这些人他向来没什么好说的,更不想去理论什么,只是抛出了他在意的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把柯林斯和其他研究员调回来?你们已经有了情报。”


“只是为了降低信息泄密的概率而已,毕竟上/面谁都不愿看到曾经的骨干一高兴就出了本自传,里面写满这些肮脏的小秘密。为了保持权力与名誉没有什么不能放弃,”格兰特斯中将冷漠地说,“地球上最不缺人。舍弃了一批马上会有下一批补上。”


自私,凉薄。他们向来把这尊为生存的铁则。格兰特斯说得实在太过理所当然,硬生生地将法瑞尔的火气压入谷底。这并非妥协,而是随真相而来的无力感,毕竟你听那人毫无自知的言语:“只是不同的生存环境而已,起码在那个星球上柯林斯不会受到限制,基本人身自由还是有的。”


“那么我呢?”他说。


谈话突兀地中止,基本上陷入死局,不成问题的问题不会有答案。曾经友善慈和的笑容如今看上去只是令人作呕,格兰特斯中将朝门的方向努努下巴:“你可以走了,少校。”


法瑞尔一动不动:“去哪?”他不相信中将会放任知晓了机密的他自由行动——哪怕中将说现在要枪毙他,他都不会意外。


“你自己的家,贝尔克。别总把人想得太坏。”出乎意料地,格兰特斯双手背在后腰上慢悠悠地说,“柯尔金少尉正在楼下等你,他会送你回家。”


“我记得你的住处不止一个房间,请分享一个给柯尔金少尉。”两个人错身的刹那,法瑞尔听见他阴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是一个短促的梦境,作为这场荒诞而滑稽谈话的收场,“没事不要从家里出来了。你得好好想一想未来,不是么?”




[倒计时 3897:22:31]


已经很多天了,久到家里的旧杂志都被翻了很多遍。法瑞尔尝试着向少尉搭话,却得不到丝毫回应,想来是已经接到了中将下达的禁止交谈的命令。在半个月前柯尔金少尉把他带回来的那天晚上,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就已经拿着钳子剪断了家里一切有可能用于通讯的电线电路,并且在公寓门的外侧贴上封条以免友人来访。


其实他们没必要这么做,因为法瑞尔从没想过要抗命离开。都说天地广阔,但没一个地方值得他期待。他百般无赖地数手指头算着日期,穿着鞋将腿翘到了桌子上,一直在等待着——


“叮——”门铃响起的那一刻。


柯尔金少尉透过猫眼向外望去。在年轻军官的手搭上门把的那一刻,法瑞尔就意识到回应自己这段日子的等待的结果终于来了,于是他整理好衣摆,毫不意外地站在门廊迎接乍然到来的格兰特斯中将。他的礼数仍然到位,游刃有余得不像一直在接受软禁的人。


“你一点都不惊讶。”


“我是你的学生,当然了解你。我只意外你耗费了这么多天时间,才把一切处理妥当。”法瑞尔回复,话里话外仍在对那天晚上暴露性的谈话斤斤计较,“你来这里无非是谈判或者处决。比起后者我更喜欢前者,相信你也是一样。”


格兰特斯中将嗅到了隐藏他话语中的自信,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看透了自己:法瑞尔并非无能鼠辈,不可能被无故长时间拘押;故意制造罪名虽然方法可取,可终究难以全身而退。


“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强制性的选择。但是足够让你满意。”中将用手托起下颌,已显老态的面孔上是从未当面示人的精明,“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的缄默,关于I计划……或者说,关于我。最终情报并非我一人掌控,信息的泄露点有很多,但这个点绝不能是我。”


“你的筹码?”


“WASA每八个月会往I-03发射物资飞船,我可以利用手头的调配权力将其中一位船员换成你。这半个月里我已经处理好了一切相关事宜手续,只要你同意,三个月的封闭训练之后可以立即离开。至于抵达之后你会选择留在I-03还是回归地球,我不会干涉。”他的手指轻轻叩在木制的椅子扶手上,轻微的敲击声与墙壁挂钟的秒针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一起,“机会只有一次。你一旦回来,自然有要承担的后果,我只能保你不死。”


这无疑是格兰特斯中将的一大让步,但法瑞尔显然不太关心“回来之后”,他最为在意的是——


“若是我留在那里呢?”


中将没有答复,但法瑞尔已经从眼神里看懂了他的回应。


常人无法忍受的闭塞和孤寂便是他要接受的全部。


"成交。"




[计时准备 00:00:00]


降落的时候飞船直接连接了I-03观测站内部。舱门打开,已被设定好程序的AI们滑进飞船货舱将物资一点一点搬出。


这是他第一次登上I-03,但是莫名地,像是随风漂泊了几万里的落叶落回了家乡。即将到来的久别重逢和对于新环境的好奇无不拉扯着法瑞尔的脚步,他四下打量着,跟随同僚走到了不知是连接桥还是大厅的地方,四面墙壁的建筑材料乍眼看上去与玻璃没什么不同。


他就是在这里见到柯林斯的。


金色的年轻人从金属自动门后出现。见到他的瞬间,显而易见的惊诧铺满清癯的脸庞,乃至嘴巴微张却哑然无声。大概过了十秒钟柯林斯才回过神,他笑着笑着红了眼眶,展开双臂迎接遥远而熟悉的意外来客。


他瘦了,法瑞尔想。他的面容被染上了磨难之后的风霜,像是地球上在全面停产报纸前的最后一批泰晤士报,随着时间愈发清晰的折痕里埋藏着带有油墨味的老旧故事。


拥抱的过程中,柯林斯在他耳边轻声说:“看外面,法瑞尔。”


法瑞尔依言侧过头。


I-03有着与地球相似的轮廓,但终究太过荒凉,只有毫无起伏的灰色大地,以及薄薄一层镜子般平滑的水面。没有波浪,远处的海平线仅是一条单调的直线,连接着天际若隐若无的光轨。


除了代号之外再没有名字。


于是——


“欢迎来到新地球。”


柯林斯这样说。



[计时 00:00:01]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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